这是三条对比鲜明的曲线：从2007年至2013年，地区生产总值从378亿元增长到671亿元，而作为生态环保控制重要指标的化学需氧量和二氧化硫排放量却分别从13044吨和149133吨下降到8349吨和42628吨。

日前，《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调研采访时了解到，作为我国的重工业区，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近年来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实现了水、气、尘等多种指标均趋向良好的“生态拐点”。

“刚到北仑的时候觉得这里灰大水脏，自然环境真是不怎么样。这几年改善很明显，基本上是碧水蓝天，公园里晨练、晚锻炼的人特别多。”在北仑生活了近十年的湖北人袁波告诉记者，原先由于环境不好，不少有条件的当地人搬到宁波居住，但如今许多人又重新搬了回来，这说明北仑的生态环境真的改善了。

从原先的“逃离北仑”到如今重新“爱上北仑”，显著变化的背后是北仑强势推进各项环保工作，通过调整产业定位、合理规划产业集群，淘汰落后产能、提高准入门槛，加强监管力度、激发企业环保积极性等“组合拳”，着力实现北仑环境改善从量变到质变。

对此，有专家表示，近年来我国环境总体上处于恶化趋势，如何在经济增长过程中权衡发展与环保的“矛盾”是各地都在探索的难题，北仑的实践无疑给出了更多启示。

“倒逼”出来的“生态拐点”

2006年年底，时任宁波市发改委主任的陈利幸调任北仑区委书记，开展了一次全区范围内的民意调查，调查结果显示，老百姓最迫切希望政府解决的问题就是环境污染和社会治安问题。

“这让我非常诧异，因为当时的中国老百姓，环保意识还普遍不强。北仑老百姓却把环境污染问题排在了医疗卫生、社会保障问题的前面。”陈利幸坦言：“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工作是被逼出来的。”

宁波市北仑区是浙江省重大项目规模最大、企业最为密集的临港重工业基地和华东地区重要能源原材料基地。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以石化、能源、钢铁、纸业、汽车、修造船、塑机等行业为主的临港产业集群。

北仑区开展环境综合整治前的一组数据显示：能源产业，包括LNG(液化天然气)、东海油气田登陆工程和全国最大火力发电厂之一的北仑电厂等，是华东地区主要的能源基地;石化产业，总投资超过100亿美元，形成以台塑台化、逸盛石化、中新腈纶、埃索石化等项目为主体，涵盖石化上中下游产业的产业链;钢铁产业，宁波钢厂400万吨/年、宝新不锈钢年产60万吨的不锈钢生产基地;造纸及纸制品产业，总投资170亿元，其中的亚洲浆纸业是亚洲单厂生产规模最大的造纸产业基地。

由于临港重工业为主的产业结构具有资源消耗量大、废弃物排放量多的特点，环境污染成了北仑突出的问题。2004年，宁波工业向大气排放的二氧化硫和烟尘等有害物质分别达20万吨和2.6万吨，其中95%以上是由能源行业排放造成的。

环境压力的加剧也促使当地百姓的环保意识日益增强，这其中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2005年发生的宁波华光不锈钢有限公司污染事件。由于规划选址和生产工艺落后等原因，华光不锈钢环保长期不能稳定达标，群众投诉强烈，2005年曾引起围堵厂门群体性事件，华光不锈钢被迫停产整顿6个月。

北仑区区长华伟说，老百姓对北仑一些化工、钢铁等产业是比较恐慌的。老百姓对环境的投诉、由于环境引发的一些抗议时有发生。“我们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埋下了太多不稳定的因素。”

在老百姓需求“倒逼”下，北仑区近年来强势推进环保工作，通过提升产业层次，关停并转污染企业、实现园区循环经济等方式，使自然环境有了极大改善。统计数据显示，北仑区面积占宁波十六分之一，重点污染企业占宁波三分之一，从2007年到2012年，集装箱标箱从934万标箱增加到1567万标箱，用煤量翻了近一番，外来人口超过户籍人口的1.5倍，然而水环境、大气环境等多项指标却得到了明显好转。空气质量优良率始终保持在90%以上，2012年达到了97%，成功创建浙江省森林城市，并跻身全国环保模范城区、ISO14000国家级示范区，成为全国循环经济先进区。

“组合拳”强势推动质变

本刊记者在北仑调研中了解到，近年来，北仑通过重新调整产业定位、合理规划产业集群，淘汰落后产能、提高准入门槛，加强监管力度、激发企业环保积极性等“组合拳”，强势推进各项环保工作，实现了北仑环境改善的量变到质变。

首先是改变北仑产业定位，分类治理、淘汰落后产能。华伟说，我们的产业尽管跟周边比先进性还是可以的，但是放到国际上，其中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低小散”产业，这些产业层次低、竞争力低，对环境污染很大，这些都是落后产能的代表，要进行淘汰。

宁波市环保局局长徐畅成说，很多地方用的是工艺改进和标准提高，而北仑更多采用退出机制。比如其他地方提升排污标准后，可能下马小的污染企业，却上马大的污染企业，排污总量反而高了。而北仑的思路是“低小散”产业的完全退出，因为排污标准再怎么提升还是有个极限的。

据了解，北仑区分管环保部门的副区长王正东亲自带队参与执法，并强调要“抓大不放小”，对各种违法排污行为“零容忍”，绝不姑息手软。综合整治开始到现在，北仑区先后搬迁宁波钢铁焦化炉，关停宁波热电、善高化学、华光不锈钢公司等十多家大中型企业。集中连片关停淘汰大碶五岭墩、小港丁家山两个片区的62家中小微落后产能企业。铁腕淘汰资源消耗大、环境污染重的落后产能，力促企业转型升级。

此外，合理规划产业园区，提高准入门槛，发展园区循环经济。北仑区环保局局长梁国林说，重工业区非常关键的就是产业园区规划，必须实现和生活区的分离。北仑采取的方法是将优质企业往工业区域内搬迁，淘汰落后产能，目前90%以上的重化工项目已经进入了功能区。

据了解，北仑开发区中按照“企业小循环、产业中循环、区域大循环”的模式实现节能降耗。北仑发改局、经信局副局长邬忠舫介绍，比如利用钢渣水渣用于建材行业，3家砖瓦窑利用废渣废泥烧制砖头，还有污水厂的中水回用，这些都属于循环经济。

此外，环保部门力量增强，从源头上杜绝污染。北仑区生态办副主任张红枫说，环保最关键的两个关口，就是审批和监管。现在已经实现了从原来的重审批轻监管到两手都要硬的转变。开发区建设初期环保局是比较弱势的，很多项目的引进是利用绿色通道，不存在环评审批问题。招进来的企业环保意识非常差，近几年整个招商形势开始变化，环保部门真正实现一票否决制。

同时，加强公众监管力量，增强企业环保意识，化环保监管“被动”为“主动”。王正东说，让企业环保透明起来，主动接受周边居民的监督，北仑区有驻厂环境监管员，还有环保义务监督员，任何企业他们都可以随时进行检查。

此外，企业自身的环保意识也在不断提高。台湾企业台塑关系企业总管理处宁波管理部副总经理庄秋生说，公司总部一直在强调，安全生产、环保理念应该是企业管理中放在首位的。如果企业环保工作做不好，周边老百姓天天闹，企业是不可能正常发展的，公司中光负责环保的部门就有3个。

“虽然台塑有严格的源头防范系统和日常巡查制度，但是老百姓印象中台塑就是高污染，只要一闻到异味就认为是台塑的。因此，在建厂开始，我们就采取了‘敞开式’模式，随时欢迎老百姓来参观。”庄秋生说，2013年1月至8月，台塑参观人数为60个批次460余人。

政绩观转变是根本

“环境是最基本的、普惠的民生。”陈利幸的表态，代表了北仑区多位领导干部的共同观点。在他们看来，要确保环保工作的推进，最根本的是政绩观的转变。

“这个政绩观的转变，说高调是党性，说中调是责任心，说低调是良心。”华伟说，生态环保是一个综合性的工作，光靠某个部门某个领导是不行的，我觉得理念的转变，到底是对本届政府负责还是对子孙后代负责，这个是最重要的。

其次是主要领导统筹负责，超前谋划、系统推进。

“环保工作的推动必须主要领导重视，并亲自抓落实。”陈利幸告诉记者，不仅如此，北仑区还实行权力上收，招商引资、土地、规划的权力都集中到区一级政府。

“如果这些权力下放到乡镇、村里，引进的项目质量就很难保障。”他表示，现在北仑是集合各级力量在抓，凡是涉及生态环保的部门都要加入进来，否则光一个环保部门是没有手段的。

据了解，除了加强环保投入，严格筛选优质重化工业外，北仑区已经开始培育新城建设和新业态培育，包括融资租赁、商业租赁、投资基金、对冲基金等。

北仑区委政研室主任蔡骋宇说：“北仑正在创建国家级生态区，但创建不是一个目的，而是手段。北仑的目标就是生态建设带动产业转型升级，带动城市跨越发展。发展和环境往往是矛盾的，如果对立起来看待的话，这个结是解不开的。只能把发展和环保统筹起来，才能真正化解这个矛盾。”《